北国烟雨·亚特鲁与丹娜

情起永无终。无论世间风尘几度变换,无论山河日月如何磋磨,过往历经的感动绝对不会落空。进化的生命必将反抗命运。亚特鲁·克里斯汀与丹娜·伊克路西亚永远都在一起,一同注视着这个美丽的世界。

 

【新志/柯哀】同归

时间线顺序为《情愫》->《如此》->《同归》,三篇私设相同,其中前两篇些许部分互有交叉




<一>


      这是宫野志保这个月参加的第三场葬礼。

 

      芙纱绘女士在两周前与世长辞,阿笠博士在她离去三天后撒手人寰。两人并无子女,故由她与工藤新一一并操办了后事。怎奈祸不单行,在第二位父亲辞世的十天后,宫野志保最后一位有着血缘关系的长辈赤井玛丽,在米花医院走完了八十年的人生。

    他们走时都很安详,嘴边都不约而同的带着一丝笑意。只是至亲别离,生者难免悲不自胜。

    看着玛丽的黑棺下葬,她感觉世界再度崩塌,泪水不受遏制地汹涌而出,工藤新一知道这种时候再多安慰也是无用,故只是无言地拥着她。在牧师祷告时她突然感到掌心一阵冰凉,转头看到世良真纯握紧了她的手,那个意气风发的截拳宗师此时和她一样泪流满面,赤井秀一撑着黑伞为她们遮住微雨,羽田由美在秀吉的怀里痛哭失声。

    自组织脱离后,历经世事二十余年,宫野志保原以为已经看淡悲欢离合,但当亲人离去的事接踵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才发现原来自认坚强的心是那么脆弱不堪。来往时多携关怀之意的长辈离世对心灵带来的那种摧枯拉朽的湮灭感刹那间吞噬了她,天与地在这一刻似乎也没了界限。

 

    玛丽和博士夫妻葬在同一所墓园,这厢葬礼结束与赤井家告辞后,她在家人的陪伴下去看望了一遭阿笠夫妻俩。

    她看着那两座沉默的墓碑,心底五味杂陈。

 

    “妈…,”小女儿工藤良看她长时间一言未发,不禁担忧出声。

    “她没事,”工藤新一笑着拍拍女儿的头,另一只手将车钥匙交给一旁的长子工藤启治,“启治,带阿良先去车上。我陪你母亲再待一会。”

 

    工藤启治点点头,刚满二十岁的他如今气质越发沉稳,举手投足无形间颇有当年工藤优作几分神韵。他轻声哄着妹妹,将她带离父母身边。

 

    看着子女走到墓园门处,工藤新一方才转身看向妻子。宫野志保此时正低着头,神情隐没在被雨打湿的前发里。一身漆黑的她此刻仿佛与周遭融为一体,死气沉沉。

      他是了解自己妻子的,素日里从容自若,情绪不外露则已一露必惊天动地。他轻轻捧起她的头,心想果然,此时的她面部肌肉颤抖、眼眶发红,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泪痕。

 

       “志保,要哭就哭吧。没事的,我在呢。”

       他轻声地说着,像是安慰一个无助的孩子。

 

       宫野志保咬上工藤新一的衣领,终是无声地哭了出来。

 

<二>

       葬礼过去了一个月。

 

       宫野志保似乎还没从阴影中走出来,与同事开会讨论时常出现几处令人啼笑皆非的错误,对于她这个级别的学者来说本不应犯;在开车送女儿上学时误将帝丹小学当作高中,险些误了时间;入夜时与工藤新一的性生活也大大减少,三十余天来她快把自己给过成一个错漏百出的发条人。


       工藤新一担心她的精神状况,便打算带她去一趟德国休养。宫野志保觉得也好,一番郁结终归要有个排解的出口,便向研究所那里请了假。结果这天上午两人刚开始张罗行程,那边警视厅就有一个连环杀人案找上工藤,案件性质极为恶劣,公安和警视厅甚至联合,安室透与时任警部白鸟任三郎更是亲自上门请工藤新一出马调查。


       这使他陷入了两难:侦探的天性让他无法对重案坐视不理,但身为伴侣的责任又让他不能弃宫野志保于不顾。

       他这里天人交战,宫野倒是爽朗说你去吧,我正好一个人去柏林散散心。

      

       她说这话时少见地笑了:“嘛,我们又不是终日如胶似漆的那种笨蛋夫妻。工藤你该去调查就去,放着这么大个案子不管,你就算去了德国也会良心不安吧?”

 

       “不过丈夫有时是挺笨蛋的,“没等眼前人回话,她又补充一句,“所以我得推你一把。安心去吧。”

 

       工藤新一还嘟囔着再考虑看看,她一记眼刀扫过去,惊得他直接高举双手,一脸大义凛然:“都听我家一百一十岁的志保女士。”

       白鸟和她不熟,此时只能坐在一旁干笑。安室透满眼尽是意味深长,嘴里啧啧两声。

 

       工藤新一走时还是一步三回头,她直接将人推出门说你再忸忸怩怩就别回来了。后出门的安室透犹豫了一下看向她,出言问询:“小哀,你…”

 

       “我没事,降谷。”

 

       他点点头,“有事别埋在心里,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保重。”

      

       安室透当年见到的宫野艾莉娜也是这样,人前阳光灿烂谁不说声开朗大美女,人后却会将事藏着暗自伤神。若不是他童年曾无意间跑进诊所后门,看到那个独自望着窗外的向日葵流泪的女人,也不会知道她原来也有这么一面。

      

       宫野志保听到他这话恍惚了一下,看着安室透的背影,想起原来母亲离世已经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

 

      

       收拾行李花了大概一个小时,这之后她给工藤良发了条讯息,告诉她走前在家中各处贴了纸条,冰箱里食材都已储备好,完全够她一个人吃上十天半个月的。长子工藤启治一向独立,如今就读东京大学也是住在宿舍,故也只有还在上高二的小女儿尚需留心照顾。

 

       她整理好着装,便拖着行李箱出了门,走到停车处才发现车已经被前往警视厅的丈夫给开走了。她摇摇头,心想最近状态差到记性也不行了,旋即前往路边打车。她在等车的闲暇戴上了耳机,放起玛丽生前推荐过的英王James版传道书第三章一至八节。

 

       “‘万物皆有定时,‘这句话说的很对,命数无需太过介怀。”年逾古稀的老人躺在病床上,笑着和她与世良说起所罗门的名言。

      

        她张开双臂感受米花町秋日的微风,眼角划过一滴不易察觉的泪珠。

 

<三>


       下飞机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宫野志保在前往酒店的计程车上听着那个好客的司机介绍着柏林的风土人情,一边望向月明星稀的夜空,感慨自己今天与的士真可谓相当有缘。

 

        预定的那家Maritim proArt通过后台数据与证件核实身份,对入住登记簿上的姓名并无强制要求,她略加思索便写上了原名Miyano Shiho。虽说婚后改姓工藤,但她本人其实并不喜欢在外用冠以夫姓的身份活动,两人明明是独立的个体,但这个男权社会固有的传统与法规搞得她像是男方的附属品一样。她在结婚前对工藤新一表明态度时,他对此表示充分的尊重:“只是个证件要用到的代号而已,我家志保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此后她在医药界便以宫野志保的名字从业至今,同行素日对她也以宫野女士代称。只是媒体对顶级的科研沙龙一向不甚了解,大众也只爱听跌宕起伏的那些探案故事,故而新闻也只提及她是丈夫背后的“工藤志保“,对她的科研成就几乎视而不见。她本人倒是不在乎媒体编排,但工藤新一看到那些带有些许偏见的报道时总是像个小孩子般气冲斗牛。宫野志保这时就会捏捏他的鼻子,说姐姐我在业内用着原名够开心就行,新闻媒体什么脾性你还不清楚吗,把自家侦探从摇头晃脑的大灰狼硬是捏成俯首帖耳的小白兔。

 

        其实她还是很开心的,工藤尊重她,才会恼怒媒体对她的报道有失公允。不过她一向不在乎这些,只觉在喜欢的行业用着本名保留自己在世间的一份个性就够了,至于外行人怎么说道才不关她事。

 

        她又想起自家侦探先生虽然探案时一派从容不迫的样子,但平日牵扯到身边亲朋,内心那些稚气就涌了出来,整个人毫无泰然可言。

 

        “他这性子婚前婚后好像都没差…“

 

        “Dame,Kann ich Ihnen helfen?(女士,有需要帮忙的吗?)”

        她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攥着根笔就那么傻伫在柜台前,后面的客人还在排队等她交递登记簿。“Entschuldigen Sie bitte.(不好意思)”她忙向前台道歉,拎着行李向电梯走去。

 

        虽说平常两人都有工作,并非总是待在一起,但像这样分隔两地二十多年来还是头一次。距离从日本出境才不过十四个小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他了。

 

        进入房间后,她才发现忘了提前跟酒店这边打声招呼,将双人间改成单人间。她心想难怪刚才付费时没有预想的那么多,欧洲这边单人住是有一定减免。她揉了揉眉心,也不打算管这么多了,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在line上点开钉选的那个大侦探,准备发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达柏林。

 

        “工藤,我已落地,刚拎包入住酒店,一切顺利,早睡,晚安…”,她在这指尖停顿了一下,觉得跟丈夫说晚安什么的未免太过肉麻,哪怕按工藤的话说都二十多年老夫老妻了,按她的性子还是没法像传统的大和抚子那样每句关心都细腻到极致。

 

        她思虑再三,按退格键将“晚安”删去,又在末尾补上一句“柠檬派与乌龙茶在冰箱,睡前别吃太多,给阿良留点。”她再反复审视了一遍,觉得前后语气都没什么问题,附上刚才拍下的房间照片,连同文字一并发了出去。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枕边人消息回复:“宫野小姐晚安,我会尽快解决完手头的案子去找你的。希望你梦里见到的都是工藤新一。“

 

        她看着那个福尔摩斯的头像,腹诽自恋狂的本性果真死活改不了。

 

<四>


        头日的天气阴雨绵绵,她想着干脆找个主打室内参观的地标逛逛,便选择去了德国的历史博物馆,那里的资料述说着从高卢会战到罗马帝国的风云变幻,从普鲁士王朝的连天烽烟到数年前担任非常任理事国的重归辉煌。她就这么观阅着这些日耳曼民族千年来的跌宕起伏,直到闭馆方才离去。


        回返时雨还未停,她撑伞走过波光流淌的行道,眼神投向街灯后无边的黑暗,想起希特勒带领的那个铁血帝国,战争的狂犬们在人间筑起无数地狱。宫野志保不禁将那段诡谲的历史与多年前的黑暗组织联系起来,如出一辙的疯狂与嗜血,别无二致的结局,如今名号也都沦为了世人批判邪恶的工具与闲暇时的谈资。

 

        当时透过展示柜的玻璃反光,她看到了眼带悲戚的自己。

 

        “一切都要有结局的,无论好坏。“

        她喃喃,脚底踩过一片枫叶。

 

<五>.

       案件的凶手是搜查二科的一位新入职的男性警官,幼年曾受到虐待导致心里留有阴影,长大后通过连续犯下凶杀案缓解内心的不满。因为警校出身,了解警方探案过程,故作案时几乎不留痕迹。只是千算不如万算,在卫浴被杀害的第八名死者是他的未婚妻,女子死前将戒指卡在了排水口边缘并用鲜血掩盖。戒指被发现后,工藤新一等人通过死者生前的关系网层层抽丝剥茧查到他这里,并通过一番推理揭穿了其不在场证明。


       侦破过程繁琐了些,但也不过走取证流程上多花了点时间。只是逮捕时警方这边下了大力气,凶手精通格斗技巧,撩倒了公安和警视厅不少好手,最后还是安室透迫不得已开枪才把他拿下。

 

       “人反正都要死的,与其等到老死,我送他们一程有什么错!“凶手被戴上手铐时,依然歇斯底里。

 

       其它人听了倒是没什么,只当罪犯精神失常了。反倒是工藤新一与安室透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老死“对他们来说显得并不久远,不久前,几位敬爱的长辈便是如此离世。

 

       安室透叹了口气,拍了拍身旁侦探的肩膀;“结束啦,你可以去找小哀了。“

 

       “是啊。”

 

       他看了眼手表,距离两人分别已经过去了三十六个小时,他发现自己想她的心情越发浓郁。

 

       “我该出发了。“

      

 

<六>.

        “今天听了一趟巴赫的那首《音乐的奉献》,感觉不错,明天想去拜访一下他的那位友人”

 

        这是她在前一晚发给工藤新一的讯息,不知道什么缘故,回信一向勤快的丈夫意外地保持了沉默。许是忙着破案吧,她想。

 

        早上九点,她站在腓特烈二世的骑像下,看着骏马上身披戎装的帝王,回想起了若干年前痴迷音乐的这个人曾率领日耳曼民族搅动整个欧洲大陆的风云,如今也只是这街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座雕像供后人评头论足。

        辉煌的终点也不过沉淀于这个尘世。组织然也,研究所然也,一切皆然也。

 

        她不禁叹息一声,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落幕的结局,潮起潮落,人生由光鲜亮丽到乌云蔽天也不过须臾之间,一时思维有些发散,几位老人的身影映入脑海,心里更添上了几分阴霾。

 

       “Leben noch eine Kette von Mühsalen ist…(生活只是风雨重重…)”,她此刻心绪低沉,回想起曾翻阅过的传记中,这位大帝似乎曾抱怨过往一生何其坎坷。

 

        “Wenn das Leben nur noch eine Kette von Mühsalen ist,dann ist jeder Herr darüber, es in dem Augenblick, den er für richtig hält, zu beenden. Das ist‘wenn’, und die dame.(是如果生活风雨重重,则世人皆会择时自我了断。原句有个’如果’,这位女士)”

        她回头一看,是一位亚裔面孔的中年男性,风衣配工装裤,搭一副眼镜,端的是一派斯文模样。对方看到她竟是愣了一下,改用了日语:“宫野教授?”

       “您是?”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我介绍八年前曾随团队来研究所进行过一次学术交流。宫野志保脑海中浮现出当时在药物研讨会上那个不苟言笑的来访领队:“是稻山昌平先生啊。”

        男人点点头,“您也喜欢腓特烈二世吗?”

        “闲暇时期拜读过他的《战争原理》,您呢?”

        他将目光转向普鲁士王的雕像,语气里带着些许柔情与几不可闻的遗憾。

        “是我丈夫,他上个月患癌走了,生前最喜欢的历史人物就是腓特烈二世。”

 

        此时他的身影方才完全与宫野志保记忆中的学者重合。她曾听同事讨论过稻山昌平这位医学界的昔日传奇,未至不惑便已有多项科研成果。只是中年时与自己的一位男性弟子陷入了跨越性别与年龄的师生恋。而在保守的日本地区,这种恋情难免招人非议。有同行大加批判他向科学界传播不良风气,其所在的研究所高层更是声明终止双方签署的合约。听闻他一气之下携情人远走他乡,想不到原是定居在了德国。

 

        “我很遗憾。”

         “谢谢。“他微笑以对,”丈夫走的时候很高兴,他终于可以从病痛的摧残中解脱了。说起来,您这是要去哪?“

 

        她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沿着街道慢慢走吧,兴许到头就原路返回了。“

        “我正好要过桥去一趟图书馆,不若同行?“

 

        “也好,我现下也没什么要事。“

 

        两人就这么一路边走边聊,从曾经讨论研发的药物聊到近代军国主义的起源,恍然间已经来到了菩提树大街的末端,著名的马克思-恩格斯桥,那座见证了无数战火沧桑的宫桥。

 

        “那我便在此告辞了。“宫野志保冲他点头致意,她本就是清冷的性子,若非过往渊源,也不会与一位陌生人闲步至此。

 

        “宫野教授,您家里…最近是否有亲人过世?” 稻山昌平端详了她一会,突然问道。

 

        她一惊:“您怎么知道?“

 

        “无他,只是您的眼神与我失去丈夫那会一模一样。”他笑笑,眼里带有一抹看透世事的淡然。

        “'Wenn man genau prüft,was das Leben ist,so ist es nichts anderes,als das man seine Mitbürger zur Welt kommen und sterben sieht.,aber das einzig Wirkliche,was wir auf der Welt haben,ist das Leben. Mir scheint, daß jeder vernünftige Mensch es zu erhalten suchen müßte.'(人若检视一生,则会发现所见识到的无非是亲朋的降生与离世。但是这世上最真实的事物正是我们的人生,每个理智的人,都应当尽力活出一番滋味) 我们刚刚擦肩而过的腓特烈先生,那位光辉的君主便是这么认为的。 ”

 

        “我丈夫走前的最后一句,就是让我不要太过挂怀他的离去。'只是一个终点站,太伤心可不好'他是这么说的。宫野教授,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前行。若是被生死这个虚无缥缈的概念所绊住,那我们剩下来的人生可就全无意义了啊。”

 

        说完,稻山昌平挥手与她道别。他的背影像是一把在风中飘扬的刀,钢铁的坚挺、潇洒的线条,似乎又有几分难言的寂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若有所思。

 

 

        她沿着街道一路往回走,脚底闪过似曾相识的形影时,才发觉自己又来到了腓特烈的雕像处。

 

        这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工藤新一那张灿烂的笑脸。

        宫野志保被他吓到了,这人怎么来的无声无息,跟个幽灵似的。

 

        “案子这么快就解决了?”

 

        “当然,”他挑挑眉, “关东头号名侦探不是吹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得意地笑着:“你发给我的照片拍到了门内侧的房间号以及酒店名称,加上你昨晚留言里提到的《音乐的奉献》。那是巴赫献给腓特烈二世的曲子,几百年前的‘友人’肯定都入土为安了。但查一下就会发现,在Maritim proArte附近有一座腓特烈的骑装雕像。我推断你要来拜访的就是这位提疆屹立的普鲁士国王。所以我就来这等你咯。”

 

        “如果在这没找到我呢?“

 

        “那就去酒店大堂等你啊,大不了通过line和电话联系你,你从来不会关机的。实在不行就找联邦情报局,老爸和赤井先生他们在德国这里都有点关系…“

 

        “停停停,“她伸手示意他打住,”你找到入住的地方没,酒店好像没有房间了哦。“

 

        “所以拜托宫野小姐收留一下自家老公啦,房间里那张双人床可不能白费啊,”工藤新一双手合十,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我办完案件已经是傍晚了,只能急匆匆地买了半夜飞柏林的行班。去机场的路上满脑子都是宫野小姐的花容月貌,连预定酒店的事都忘了,一下飞机就往菩提树这地方跑,现在身上包里就几张卡和证件,临时换的现金在打车来的路上花光了。”

 

        宫野志保翻了个白眼,无奈地说好,话音未落肩膀就被眼前人搭上,工藤新一嬉皮笑脸地说那咱们赶紧去告诉前台要加个新住客,Maritim proArte那家相关业务的高办理效率在白天仅限于中午十二点之前,这之后到下午三点这个时段,前台员工的办事速度比树懒都要慢半拍。

 

        她揶揄他:“大侦探这么精通,以前有带过女孩子来这吧?”

        “那倒没有,”他挠挠头,“来之前在line上特地询问了一下白鸟警部,他当年新婚那会就是带小林老师来欧洲度的蜜月。”

        明明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在自己面前还偏偏习惯于做着少年常做的动作,宫野志保哑然失笑,心道自家的侦探先生真是太有趣了。

 

<七>


        夫妻俩在前台办理完入住事项,又一同逛了菩提树的其它几处景点,回房时已是傍晚时分。

 

        闲来无事,宫野志保从行李中拿出一瓶包装好的雪莉酒,示意工藤新一去拿两个高脚杯来对饮。

 

        工藤新一看这下老婆有兴致了,忙不迭地把房间内唯一一张桌子收拾了,还贴心地帮她斟好酒,此时室内仅留窗旁一盏台灯,朦胧的灯光透出一股暧昧的气息。

 

        “干杯。”她说。

        “干杯。”

 

 

        许是酒涨三分劲,这一刻的宫野志保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面带红晕的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从千年前日耳曼人的尚未开化侃到现在柏林的科学如何发达,把工藤新一给惊得一时无从打岔。

 

        “工藤,我突然感觉有些明白了乌丸莲耶当年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时光倒流,他想重现往生并使之永恒,我又何尝不是渴望与你、启治和阿良永远地一同生活下去。”她边说边看向窗外,“从古至今,有哪样东西能免除朽烂于大地的结局?”

 

        她说人生无常,往后数十年还不知有多少沧桑萧索,世间生灵尽是来去匆匆。而人至中年,习惯了爱人亲人在侧,如今眼看亲朋好友接连过世,一向淡漠的她也不免多愁善感,被名为生离死别的终点站所牵绊。

 

        工藤新一只觉自己嘴笨,一贯机敏的他此时还在酝酿要怎么安慰妻子,想着口头先随便说几句改善改善气氛:“这都二十多年了,多叫我几声新一好吧?”

 

        她果断回绝:“不要,叫着太顺口了,懒得改。”

 

 

        “工藤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矫情?只是出来散散心,就冒出那么多奇怪的想法。” 那瓶雪莉已经见底,她饮下杯中最后的倒影, “年轻时我对世事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现在却那么容易被牵动心绪。说来也是,哪有自认为出尘不落就能真正遗世独立的。博士,玛丽,还有我们,就像这片不断生长的大地,一切反复无常,喧嚣终归俱寂。”

 

 

        工藤新一一时无言以对,她所想的正是世间万物共有的一种最无奈的规律:鹰鸣长空后不免眠于万丈深谷,搅弄波涛的白鲸终葬大海,过境候鸟陨落北归之峡湾,啸原雄狮埋骨凄凉的荒山。时间的齿轮永不停歇,待到花落草枯,墨韵风雅终会消弭,世界在无休止的尔虞我诈中继续迈向几无定数的前方。直至多年后人间化为桑田,沧海映射的光线穿透构成芸芸众生的缕缕烟云,身为其中一员的他们曾拥有的那些风华绝代与热血昂扬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历史尘埃。志保说的没错,想到一切终将入土的那个瞬间,生活仿佛索然无味。

 

        但他又想起自己多年前曾对妻子说起过不要逃避命运,那时的他是支持灰原哀去面对笔墨若定的未来的江户川柯南,而如今年过四十的工藤新一心里也依然对凡人所谓的宿命嗤之以鼻。     

        他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这一霎的迷茫,不能打破也好,注定落幕也罢,人中圣子并未因预见十字架的结局就心灰意冷不再布道,向日葵也不会因为枯萎就止息灿烂。工藤新一曾是无惧天命的平成少年,现在亦是淡然生死的令和汉子。


        他看着宫野志保依旧美丽的容颜陷入沉思。半晌,他伸手穿过灯下的暗霾,指尖轻刮她的耳垂,挽起一抹茶色的发丝,出声打破沉默。

 



        “朝日伴着大地演变,银杏有人细数落叶,英国来的女士于东京眺望星辰,工藤先生则与宫野小姐在米花町的故事漫步始终。”

      



       许是感受到他指肤的温度,又亦或是在推理现场外的地方听到他说出这种颇具哲学味道的话,宫野志保愣了一下。

 

        作为工藤新一交心多年的伴侣,她在这一刻明白了眼前人的弦外之音:博士于垂暮之年和芙纱绘看尽了关东的银杏,赤井玛丽在东京与子女度过了无所顾忌的后半生,老人们潇洒地着笔了年月的绘卷,走时再无遗憾。至于他们,人生的小径兴许彼端荒草丛生,但她有他与自己一路同归。

 

        所有的忧思与哀愁在这一刻尽数解开,是啊,横渡时间的意义在于途中那份纵情以赴的畅快,而不是去冥思苦想末班车将以何种形式停靠在名为三途的终点站。老人们未曾在年轮的催动下颓唐,萍水相逢的稻山昌平也带着对丈夫的思念毅然地走了下去。而对他们而言,携手的岁月便是彼此过去与未来最不容忽视的精彩。

 

        此时正值九月柏林的烟花节,繁星朗朗的夜空一片火树银花。街头华灯初上,窗外流光照进室内,轻扫斑驳的黑影。在漫天烟火下她终是宛然一笑,探出身吻上他的唇。

 

 

       秋日明媚,施普雷河随着落叶降临荡漾起阵阵水纹,宫野志保攥紧了工藤新一的手,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踏上归家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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