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烟雨·亚特鲁与丹娜

情起永无终。无论世间风尘几度变换,无论山河日月如何磋磨,过往历经的感动绝对不会落空。进化的生命必将反抗命运。亚特鲁·克里斯汀与丹娜·伊克路西亚永远都在一起,一同注视着这个美丽的世界。

 

【则阮】朝暮旦夕尽千秋

私设时间线在古剑3正剧之后

主夏夷则X阿阮,有月洛,异羽

 

<一>.

 

       这是北洛第十七次登上太华山。

       

       日光摇落,白雪覆盖的巍峨山巅仿若镀上一层浅金。身着玄衣的男子怀中抱着一盆露草,盘坐于地闭目小憩,身侧仙鹤低鸣,烟云飘渺,端的是旷凡脱世之感。

 

       听得身后脚步声,男子双目微睁,轻抚了一下怀中那抹翠绿,回头道:

       「你来了,北洛。」

 

       北洛点点头,将手中木罐递上:

       「来,上次说好的流雪茶。」

       

       男子也不客气,将盆草放于腿上,一手接过那罐清茶,笑着道了声多谢。北洛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望向眼前无边的云海。

 

       「你天鹿城中的事务,都处理完了?」

       「嗯,还有一些琐事,我交给那几个长老去办了。霓商跟我说过,身为王不必事事躬亲,要分派些事给底下人做,方能凸显一族之主的气度。长老会在玄戈那会被打压,锐气已去了七八分,如今对他们稍微“颐指气使”来给王权立威,正好可以震慑一遍天鹿城的官僚机构。」

 

       「尊夫人呢?」

       「去了辛商城,赴一场战约。」

 

       男子挑了挑眉:「不陪她去吗?」

       「她坚持一个人去。」北洛拾起身侧一粒石子,半抛着把玩,「我提过和她一同前往,但她说这是她与那妖的私人恩怨,此战必是搏命厮杀,若我跟去,二人之战说不准便有第三方插手,事态难免复杂起来。」

 

       他看着手中的小石粒,稍付力劲,便让其化为齑粉,「她确实很了解我,我若同她前往辛商城,要是看到她受伤,可能一怒之下就拔剑冲那妖砍过去了。那会变成天鹿城和辛商城的争端,局面会相当棘手。」

 

       男子轻笑一声:「感到不忿吗?」

 

       「那倒没有。」北洛摇摇头,「夫妻之间,哪需如此计较。我和云无月心底都给彼此留着独一无二的一份空间,素日里也是平等的你来我往,各有其道,也始终同归。她的选择,我一向是尊重的。」

 

       「这流雪茶,有什么来历么?」

       「族中一位老人去人界游历时,结识的一个叫僧鸾人族赠予他的茶树种子。说是取自“石激悬流雪满湾,五龙潜处野云闲”一句。」

       「龙潜…潜龙…真是熟悉的说法。」男子用鼻尖蹭了蹭露草,若有所思。

 

       半晌,他站起身来,一手持罐,一手端盆,举手投足像个农家子,其人本身却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冲着北洛道:「说起来,上次跟你们提过的花园,如今园内也算是姹紫嫣红了。要来看看吗?」

 

       北洛一个鲤鱼打滚:「成。上回听你说你为这花园费了近百年的心血,我也好奇经过这段时日的打理后,能有何种景象。」

 

       两人自山巅走下,路边不时有太华观弟子经过,见到两人,皆尊声道:「逸尘真人,辟邪王。」望着身侧乌发披肩,与弟子交谈间却是尽显老成的仙人,想到这人与自己同辈论交,北洛无端生出一股沧海桑田的莫名感。

 

       「怎么?」男子见他一直望着自己,出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感觉夏夷则你…平时好像一个长辈。我感觉和你来往时不像是和一位兄长讲话,反而像是跟一个老祖宗谈心。」

 

       夏夷则无奈地笑了笑:「莫忘了你是缙云,若论及年岁,你当要比我大上许多。」

 

       北洛眉间一皱,脚步徐徐停下:「我不是他。」

 

       夏夷则继续走着,头也没回:「我成仙多年,也窥见些许轮回精妙。所谓转世,无非是令同一个灵魂继续在人间延续声明的法则。你和缙云是本是一魂,你对他的否定,无非是对自己过去记忆的否定。不同的岁月,经历自然不同,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这个意识经历过的始终是你本我的一部分,这无法否认。众生多少都有出于某些理由,对一段过往予以各式各样的回避,详称那只是所谓的“前世”。但无论怎样规避,本质上,缙云就是你在四千年前的一个身份罢了,这只是个代号,缙云也好,北洛也罢,这个躯壳内里的核,是“你”。」

 

       「“你”没有变过,自然就一直是你。」

 

       北洛愣了一下,旋即疾步跟上:「你怎么和晴雪姑娘一个调调?」

 

       「她不入轮回,在人世流离多年,当和我一样洞悉此中奥秘。」

 

       许久的沉默后,北洛终是叹了口气:「兴许你们说的都对,但我心底里仍旧不喜欢将缙—过去的自己融入现在的我,或是…不满当年的我与云无月的那番经历让她挂怀许久罢了。」

 

       「情啊…」夏夷则看向手中的露草,眼底百般情绪涌上:「牵绊人生生世世。」

 

       「怎么了?」

 

       「我在想,」夏夷则收敛了眼中情绪,淡淡道:「阿阮每次从露草修成人形,新生血肉中的灵魂都会将前尘忘怀,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也是一次次转世为人。」

 

       「是没有经历与她一样转世后再找回记忆的过程,有些遗憾吗?」

 

       「多少也有。」夏夷则伸手掸去露草上一抹轻尘,「只是那样,难免会变成她等我找回记忆碎片,那就太委屈她了。我当年诛杀武氏后,禅位再入太华修行,为的就是能在她每一世睁开眼,见到的都是记忆完全的夏夷则。」

 

       「只是我未曾想到,千年已过。她仍是那株露草模样。」他低眉:「师尊曾说,阿阮当年调用劫火,不仅过度耗损了灵力,也伤到了她的命格,她化为原身后,若是长久无人照看,她可能…灰飞烟灭。我原以为修仙得道,集天地大能用灵力温养,便可让她重返尘世,却未想过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辟邪王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许是天命未至。你们道家,不常论一个“命”字吗?时候到了,她或许就回来了。」

 

       这回轮到夏夷则陷入了沉默,良久,方颌首笑道:

 

       「当是如此。」

 

<二>.

 

       当年,夏夷则与天玄教及秦陵之盟六派众人联手击败妖王相柳,后率兵自江都一路杀入长安,斩武睿,诛慈圣帝,败神一道天,血洗武氏一脉,一统南北两朝。后传位女儿李令双,自己则再入太华观,以近花甲的年岁重新开始修行。世人皆称宣和帝年老糊涂,醉心仙位,弃万里疆土于不顾。但只有他寥寥几位亲信友人才知道,以当时的局面,夏夷则虽以铁血手腕镇压了长安势力,但神一道天遍布各地的盟众仍是一大隐患。显然,与其有宿仇的天玄教所支持的皇帝并不能让这些不安分子心服口服,那么挑选一位口碑良好,人脉繁多,又有把控政治手腕的继承者便是必要之举,而他与武素玄的女儿,身为曲青戈入室弟子,巾帼之姿不输男儿的李令双,正是龙椅的不二之选。

 

       夏夷则不是拘泥于世俗之人,既然要传位于李令双,他便会全心为女儿的未来铺路。是故在下颁禅位圣旨前夕,他以雷霆手段将当朝世家大族尽皆清洗一遍,又交付兵符,定下诸多心腹死士与肱骨之臣,为下任帝王打下坚实的基础。他与武氏没有半点情分可言,但孩童无辜,他自觉亏欠女儿良多,如今又因儿女私情要阔别红尘,只能一尽人主之责,把江山打造成铁桶一块,让女儿接下这担子时不用太过劳累。

 

       禅位前夜,他挥退宫人,在偌大的含元殿中独自陪伴着那株露草,多年征战使得心力憔悴,彼时他已满鬓华发。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那抹碧绿,眼中充斥着万千相思。

       

       「阿阮,」他轻声说:「你再等等,等夷则修得法力,便带你重回这世间,到时大江南北,十方河山,我都陪你去看。」

 

 

       倏尔殿外有人来报,公主李令双求见陛下。

 

       他肃了肃容,让近侍宣公主觐见。

 

       李令双踏进含元殿的第一句话,便是严辞问道:

       「父皇,为什么?」

 

       「为什么您要禅位?弃儿臣于不顾,弃这天下黎民百姓于不顾?三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您和太华观的人都对儿臣守口如瓶?儿臣如今已失了母皇,您要让儿臣连父皇也失去吗?」

 

       言毕时,堂堂公主之尊,已是梨花带雨,声泪俱下。

 

       夏夷则沉默地走上前,为女儿拭去眼角的泪水,旋即像多年前面对尚未及笄的她那般,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父皇累了。」

 

       李令双在惊愕间抬头,似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从这个铁血帝王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语,接着,一个交织着久远前的过往与如今千帆后的风尘的故事,在夏夷则口中娓娓道来。她的父亲在那晚对她摊了牌,皇家的血腥内幕,流月城的旷古决战,无数次悲欢离合,一切的恩怨纠葛在她面前被赤裸裸地揭开。李令双如今方才知道,那过去数十年间的种种因果究竟为何。

 

       她颤抖着后退,思索着这繁杂的弯弯绕绕,许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父皇,始终爱着那位阿阮姑娘。那父皇心中,可曾有我们与母皇一丝一毫的位置?」

 

       夏夷则笑了笑,不带半分犹豫地答道:

       「无情的妻子,与无辜且心爱的孩子。」

 

       李令双眼眶又红了,她内心有万丈波澜滔天而起,眼前的帝王始终是在意他的儿女的。她胡乱用衣袖擦去面上涕泪,对父亲盈盈下拜:

 

       「儿臣祝父皇与阿阮姑娘长相厮守,天荒地老。」

 

       次日,宣和帝禅位,其女李令双登基称帝,大赦天下,史称靖文帝。

       

<三>.

 

       那之后斗转星移,已是千年。夏夷则与乐无异夫妇最后畅饮一番后,携阿阮所化的露草入太华观闭关静修。由于其体内根基仍在,加之天赋本就不俗,在南熏真人与清和真人指点下,于一百零九岁那年得道成仙,体貌重回青春年少,是为逸字辈中首位位列仙关者,称逸尘真人。

 

       逸尘真人登仙二甲子后,施大能独战妙法一脉,竟一人之威力败妙法宫三主事,战平合朔真人,接又寻回赤霞真人,揭露正阳真人死因乃妖界邪祟下手所致,并与御剑三尊联手将罪魁祸首擒至合朔真人面前,听其发落。此终令合朔心服口服,率妙法一脉重归太华山,自此御剑、妙法合二为一,太华观香火鼎盛更甚以往。之后,由赤霞真人牵头,太华高层决议由逸尘真人担任掌门,门内弟子无不拜服,上下一片欣喜不提。

 

       百年后,逸尘真人让位于同辈第二位成仙真人:逸虚真人,自己则携一盆露草退隐,偶尔出山云游四方。弟子间早有传言称那露草便是逸尘真人爱妻所化,太华观所奉修道之途并非强行绝情绝爱,纵是位列仙关者,留有情思也不为怪。仙灵之分在大道已成的众仙人眼里不足为议,只要此身正气尚在,天下危时仍能挺身而出,便是正道当有之相。至于其余琐事,非伤天害理,便无需呛声以对。是故逸尘真人携妻退位之举,几无反对之声。

 

<四>.

 

       夏夷则如今,已是过了千岁的仙人。

 

       世事变迁,无数故人都已离去。乐无异与闻人羽,两位昔年至交好友,在他成仙出关时,已化为黄土间的累累白骨。他去墓前祭拜,遇见了白发苍苍的乐家兄妹。岁月洗练,昔日跳脱的天罡偃师如今已是慈眉善目的老者,他笑着告诉眼前样貌仍是英年模样的夏夷则,父母是执着彼此的手,笑着走的。一贯不着调的父亲在离去前还调侃,称可惜没等到夷则得道归来,不然定要带他去一趟长安,让百姓睹一回“爷孙”大戏。

 

       他突生一股白云苍狗之感,红尘寥寥,昔年流月城四位少年英杰,如今只剩下他和怀中的露草两相依偎。

 

       他与兄妹二人告别,带着小草踏上浪迹天涯的路途。从烟雨袅袅的江南走到风沙滚滚的大漠,一去万里之遥,好山好水皆看遍,却仍未等到那个绿衣精灵再度化为人形。

 

       他去了一趟长安,垂垂老矣的李令双见到他喜不自胜,太子携几位皇孙上前拜见曾祖父,恍惚间他才发觉自己已是超脱红尘之人。夏夷则用手绢为行动不便的女儿轻拭脸上的泪水,那一霎眼前的仙人与记忆里慈祥的白发父亲身影重合,行将朽木的女皇涕泪纵横。

 

 

       离开了长安,夏夷则回到太华山,一心用灵力温养爱人,以求再见契机。期间妙法一脉动乱再起,他奉尊师清和真人之令出关整顿门派事务,未曾想又忙活了数个甲子,方才真正卸去重担。归隐后,他见寻常温养之法无甚作用,带着露草周游列界,看尽无数怪力乱神,只想令那一灵体复生。

       沧海漂泊,来者未卜,岁月如水潺潺流过,夏夷则从未抹灭内心中的希望。期间他闻得辟邪王骨筑血肉之说,去了一趟妖界,拜访了当时在位的辟邪王,起初他并未透露来意,言辞谨慎,只问是否有聚灵创生之法。辟邪王一针见血地指出他心中所想,并道草木之灵体难以与辟邪之骨契合,自己实在爱莫能助。

       「我寿元将尽,此番并非惜命。若是逝后能助真人救回思念至爱,我当不吝相助。只是山间草木之灵,实难用妖族身骨为之创生血肉。多年前曾有辟邪于光明野力战魔族时身受重创,死前托人以自身妖骨救回一仅留灵识的桃木化灵。但此举违背天道,最终炼化失败,那对鸳鸯落了个双双殒命的下场。」

       夏夷则闻听此言,不由得心生悲戚之感。辟邪王见他满面仓惶,心生愧疚,便为他引荐了一位避世的妖族占卜大能,称其手腕非凡,可窥命数。

 

       那位占卜师施法后,告诉他,阿阮姑娘复生时机未至,唯有揉合尘世爱恋的四元归一,天命方临。

       他还想再问何为四元,何为天命,那位大妖只是笑着摇头,悠悠道:

       「真人出身人界道家。老身听闻道家有命数一说,真人成仙许久,想是知晓此等说法。命数所至,几多年岁。真人不妨再等上一等,只是过往情分,切莫枉费。」

 

       夏夷则听出了弦外之音:继续以灵力温养,别放弃希望。他在惊诧之余不免有些恼怒,阿阮本就是他此生挚爱,怎会将其弃之不顾。他面上不显愠色,恭声拜别大妖与辟邪王,带着露草回到了太华山。归来后他细想,只觉一切许是天意,又觉如此长伴也好,小草生机勃勃,代表阿阮气数未绝,他有数不尽的岁月,可以陪伴这抹茁壮的碧绿。

 

       他自此便深居简出,任凭日月沉落,只在居所陪伴阿阮,偶尔至太华观与其余真人论道,或是指导弟子。此后又是数百年时日,他干脆在住处旁开辟了一座花圃,想着来日阿阮再塑一世人形,便可带她看尽一庭芬芳。

 

       花圃中所栽种,皆是仙家草木,故而成熟快慢与凡品不同,这满园盛开,也费了一甲子半的光阴。期间他还认识了偶经此地的新任辟邪王北洛,交谈间得知当年为他引荐大妖的那位是上上代先王,也是北洛的生父。夏夷则不禁感慨缘分奇妙,兜兜转转,竟是故人之子。

 

       这日北洛来访,他携客赏花后送其下山,回房时将阿阮放至床间后,走出门外,望向白雪皑皑的群山,缅怀昔年与故人来此的那段快哉时光。

 

       他没看见的是,身后露草处,有盈盈光点汇聚,渐成人形。

 

       这一年,是阿阮化为露草的第一千一百一十一年。

 

<五>.

 

       她醒来时,望见一个背影。

 

       她感觉自己似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但当看到那玄色的背影时,脑子仿佛针扎一般的痛,她看见许多片段在眼前浮现,但自己却又难以辩别那是何年何月的场景。

 

       这些…是什么?

 

       上一世…的场景吗?

 

       她按捺不住痛苦,哭喊出声。

 

<六>.

 

       夏夷则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时,内心在这一刹石破天惊。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到记忆里长发如瀑,身着翠色纱衣的姑娘,坐在他的床榻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他冲上前抱紧阿阮,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她的头发,好声安抚着她。但下一刻女孩挣脱出他的怀抱,满脸狐疑地看着他,眼中充满警惕,身侧灵力涌动,蓄势待发:「你是…?」

 

       他的心一瞬间沉入谷底,阿阮聚灵重生,实则与轮回后再世为人无异,纵使灵魂不变,记忆仍需找回,现在的她,对过往而言如同白纸一张,要认得自己更无可能。

 

       他努力隐去眼中的苦涩,刚欲开口,却听见眼前人迟疑的话语:

 

       「夷…夷则?」

 

<七>.

 

       阿阮很迷茫。

 

       她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脑中正值针扎之痛,记忆方昙花一现,眼前的男人就抱了上来,她在惊慌间只能推开他,运转灵力伺求自保。

 

       但看向那双蕴含太多情绪的双眼,那些片段又浮现上来,上一世的柔情蜜意、生离死别尽数呈现在眼前,她意识逐渐清醒,恍惚间回想起自己前世与眼前人的缠绵悱恻。

 

       「夷…夷则?」

 

       话语方出口,她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前尘往事再度回溯,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千年前的一切。

 

       夏夷则再度抱紧了她,他的声音颤抖着,言语间痛苦与情意交织,撕心裂肺:

 

       「阿阮…!」

 

       她伸出手抚摸他的脊背,轻贴他的脸颊,泪水不住地流淌。

 

       「夷则,我回来了。」

 

<八>.

 

       夏夷则在那一刻明白了,何为四元归一。

 

       千载守候,百岁眷恋,十年思慕,春秋一朝深情,守、恋、思、情,代表尘世之爱的四元灵识待一千一百一十一年所至时归为一处,那一霎天道气候已成,灵力当聚,佳人当归。且此等良时,正是因果回转,前世记忆再现之刻。

 

       天不负他,也不负她。

 

<九>.

 

       云无月决斗虽胜,但身受重创,在北洛陪伴下,于天鹿城内花了一段时日疗养方才恢复。是故两人前来拜访时,已是阿阮再世重生的三年后。

 

       阿阮之前都是从夏夷则的描述中侧面了解了这位辟邪王妃,只知大约是个清冷丽人,而当正面相见时,她顷刻间便被那出尘气质所折服,拉着云无月就到一旁说体己话去了。望着和阿阮相处甚佳,完全把自己给冷落的妻子,北洛无奈地摇摇头,将一罐流雪茶丢向夏夷则,后者呼的一下接住,朝他递了个我懂你的眼神。

 

 

 

       北洛大咧咧地躺在地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恭喜。」

 

       夏夷则也盘腿坐下:「多谢。」

 

       「你上次和我提的转世之论,我回去重新想了想。道理上能讲通,但感情上还是不太能接受。」

 

       夏夷则叹了口气:「这么说吧,生命是一把量尺。你每一次的轮回转世,都只是为这把量尺增添了一段长度而已。你的意识始终没变,只是在轮回的过程中被暂时封印了记忆,就好像尺上沾染了墨汁,你每一世是否回忆起过往,就好比尺子是否洗去了墨痕。但内在里,你的灵魂还是你的灵魂,你始终是那把从头开始的量尺,一如既往。」

 

       他话头一转:「先别回答,你仔细想想,当你补全残魂,完全回想起身为缙云的那段日子时,是否醒悟到,你实际上就是当年的那个将军,你的意识从四千年前到现在一直没变,只是过去的回忆宛如蒙上了一层轻纱,才让你对自我的认知出现了割裂的情况?」

 

       北洛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一言以蔽之,轮回转世就是一个失忆再重拾记忆的过程。」夏夷则打开木罐,茶香升腾,「关键就在于那个“回”字。回转,转回,归于初始。我也是成仙之后,与前辈仙人、各方神佛们交流,才领会到这一天机。」

 

       「不是说天机不可泄露么?」

 

       「那都是蒙骗孩童之语,」得道的宣和帝轻抿一口流雪,「天机,天机,天道机窍,既然为窍,终须得解。鸿蒙以来,仙人得道,枯木长生,百兽蕴灵,所谓修炼,尽是解出天机,即得悟世间存法道理,方有大成。」

 

       「大道啊…」北洛望向天空,云海波澜四散,飘渺无际,「老实说,就算听你这么讲,想到转世的我再遇上云无月那个场景,我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夏夷则轻描淡写:「等到时候你回想起来了,就会觉得这个疙瘩非常可笑,我说了,灵魂、意识始终是不变的。更何况辟邪王族寿命极长,你们有数千年的时光可供相守。说不准到时同入轮回呢。」

 

       「她寿数万年。」辟邪王冲头顶干瞪,思考着是否要拿太岁劈开那朵遮天蔽日的云。

 

       「那没事,」仙人依旧波澜不惊,「先不说你和她离去的时间会不会撞上,就算你比她先走,那就提前跟她说好,等你下一世恢复记忆了再考虑爱上你。到时你想起一切,现在这种扯淡的想法就会沦为前尘里可笑的片段了。」

 

       「难为你替我想出这种自恋的话,」北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起来你那边呢?阿阮姑娘迟早还是要重归露草之形的,你不做点什么保住现状,就继续这样以千年为期,一次次唤醒她的回忆?」

 

       「我在做啊,」夏夷则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我如今每隔三日便会为她输入一次灵力,且我自身有天地之力周转,可以形成一种良性循环。如此下去,维持她当前形态千年不成问题。若我尽了人事,她却仍如上一世那般年寿难永,我也视作天命坦然接受。只要她在我身边,朝暮旦夕—」

 

 

 

       他将目光投向一旁与云无月交谈的阿阮,眸间一片深情绻恋:

 

 

       「—尽皆千秋。」

 

 

<十>.

 

       「夷则,这一次,你能陪我很久吗?」

 

       「能啊,阿阮,这一回,你我都有足够漫长的岁月,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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